郎友兴:台海战事“恐惧症”

时间:2021-11-12 07:18内容来源:联合早报 版阅读:新闻归类:观点评论

时事透视

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特·鲍曼(Zygmunt Bauman)在其《门口的陌生人》(Strangers at Our Door)一书开头就说了:“电视新闻、报纸头条、政治演说、网络推特等等,常常传达公众的关注焦点,表达公众的焦虑与恐惧,并加以大肆渲染。”

在最近几个星期里,台海两岸共同演出了一幕“公众的焦虑与恐惧剧”。中国大陆商务部发布了一则通知《关于做好今冬明春蔬菜等生活必需品市场保供稳价工作的通知》,其中一句“鼓励家庭根据需要储存一定数量的生活必需品,满足日常生活和突发情况的需要”。这一文字备受中国和台湾的广大网友关注,并引发了全社会的广泛解读与猜测,其中一个猜测就是台海要发生战争了。

加上就在这个通知发布的前几天,在10月29日第四届“国家统一与民族复兴”研讨会上,中国台湾事务办公室一位副主任说:“统一后,不仅台湾的和平安宁将充分保障,经济发展也将得到充分增进,民生福祉将充分提升,台湾的财政收入尽可用于改善民生”,似乎预示着两岸兵凶战危了。

于是,中国大陆超市的货架东西空了,补充后再被抢购一空,尤其是福建、浙江等靠近台海的地区。随后商务部作了澄清,抢购风潮总算平静下来。但是,保不住将来又会一而再的重演。中国官媒《央视》旗下的《小央视频》则报道,台湾民众开始争相购买防弹衣和准备救生物资,不过被台湾网民认为这是对岸在制造假新闻。

两岸民众这种“焦虑与恐惧”来自于不安全感,可是,讽刺的是,不安全感恰恰来自于两岸追求所谓的“安全感”的结果。

就台湾方来说,至少民进党执政期间,台湾的安全越来越依赖于美国所提供的保障。执政的民进党的策略其实很简单,制造台海紧张而将台湾的安全绑在美国身上,同时大量购买美式武器以提升自身的安全防卫能力。尤其2016年蔡英文执政以来,台湾方已经没有别的选项了。

国民党的选择,包括在中美间作适当的平衡的空间也越来越小了,从不久前国民党党主席选举期间,各候选人的论述就可以看出。其结果是,给台湾人民造成一种战事不可避免以及近在眼前的感觉,绑在美国身上的台湾更不安全了。 

中国大陆同样存在着安全感的焦虑。因追求领土的统一与完整,大陆决不允许台湾独立。大陆其实不会主动武力统一台湾,除非不得已,只要台湾方名义上不独立就可,甚至在未来可以作出一些让步,让台湾在国际上有适当的空间。

不过,随着中美关系交恶,加上台湾本土独立意识与力量的进一步强化,台湾配合美国战略上的诸多挑衅性的行为不时出现。因此,在中国大陆看来,台湾名义上的不独立似乎也变得越来越不确定了,或者说越来越困难了,其结果就是大陆也深感焦虑与恐惧。

但是,这种焦虑与恐惧不是以焦虑与恐惧直接方式表现出来,而是以爱国主义、民族大义、同仇敌忾的方式,加上“必胜”的姿态,在诸多媒体上“加以大肆渲染”。可是,大陆民众却以其行为,直接表现出对于台海战事的焦虑与恐惧。尽管不少网民一方面在网络上表现出无比的“英雄主义气概”,但另一方面转身朝超市方向奔去,惟恐迟了买不到东西,于是出现了上面所说的超市抢购风潮。

从医学的角度看,恐惧症(phobia)是一种精神官能症,是患者对某些事物或情境会产生莫名的恐惧焦虑情绪,即使明知不会受到伤害,也无法控制情绪。医学上个体恐惧症表现为出汗、颤抖、恶心、头昏、四肢无力、尿急、尿频等。但是,恐惧症就社会层面而言,就表现为像中国大陆的抢购风潮,明知不可能的,但由于不确定性而不得不走进超市。

中国大陆民众对于台海战事的焦虑与恐惧,源于安全、生命、财产因战争而带来的不安全性,即战争会造成自家性命有虞。而台湾民众的焦虑与恐惧除了同大陆一样的原因之外,还加上因战争极可能造成台湾被统一后的不确定性。

大概可以这样说吧:对于尤其主张台湾独立的人士来说,独立固然是值得追求的,但是,生命更重要。如果在独立与生命上存在非此即彼的选项情况,因台海战事而起的焦虑与恐惧就必然了。对于大陆民众来说,台湾独立是不能容忍的(这一点对于大陆政府来说是不言自明的),但是,真的战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,那心态就完成不同了,焦虑与恐惧的产生也是必然的,在网络上表现出满满“英雄主义气概”的,未必是冲在最前面的战士。

因台湾战事,大陆确实会失却道义的制高点。1971年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加入联合国,及随后的中美关系的修好,一个中国得到国际上的认可与尊重;国民党在台湾执政期间也是尊重一个中国的原则的。但是,随着中美交恶与对抗,在台湾问题上,在以美国为核心的国际社会看来,中国大陆正在变得越来越霸凌台湾了。这样,大陆若以武力统一,便会失却道义的正当性;加上对战争的输赢没有把握,由此也造成中国(政府)的焦虑与恐惧。

台湾执政的民进党操作台海紧张事态,以引发台湾人民的焦虑与恐惧,转移其内政上失能的窘境。中国大陆因台海战事的焦虑与恐惧,而不得不时时集中战略资源,造成其谋划全球大战略受到极大的约束。而美国则可以利用两岸的焦虑与恐惧赢得并且依然保持台海,甚至全球战略的主导权、主动权。

台湾战事一时半刻是打不起来的,即使以美国军方所谓推算出来的2027年,在笔者看来,多半也是说说而已。中国大陆、台湾和美国其实都不愿意台海战事的发生,道理很简单,战事发生后续的结果充满着不确定性。但是,电视新闻、报纸头条、政治演说、网络推特等等的“大肆渲染”,却对民进党和美国有利,对于大陆则不利。

从这个角度来说,大陆的诸种媒体包括官方的媒体和发言人高调渲染“台海战事”,鼓动网络民粹主义式的战争论调,其实是在帮倒忙。孰不见,中国商务部的一个储存生活必需品的通知,就足以造成中国市场的混乱。

借助于鲍曼在其《门口的陌生人》第一章标题“移民恐慌及其滥用”中的用词“滥用”,不得不说,台湾和美国的相关政治力量在滥用台海两岸公众的焦虑与恐惧。可是,战事对台海两岸人民只有坏处,没有一点好处。

在台海战事问题上,还须回到中国传统典籍《礼记·缁衣》中的谨言慎行:“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,故言必虑其所终,而行必稽其所敝,则民谨于言而慎于行。”

台湾前总统李登辉于1997年就用过清朝康熙皇帝的题词“戒急用忍”,当然他的目的同中国大陆正好相反,但用到了中国传统的政治智慧。因此,从政治智慧这一点上讲,台海两岸还是统一的。

作者是中国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政治学系主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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